古,距今遠矣;藝,離俗遠矣。好古之人,戀藝之君,不愿隨波逐流,不肯相信時間可以改變永恒的美。他們寂寞地搜尋,固執(zhí)地堅守。他們找到了被時間這個永恒而嚴酷的濾器所淘下的藝術菁華,更找到了古往今來智者雅士同心向往的精神歸宿。
歷代藝術品正是由于文人騷客們的吟唱歌頌而歷久彌新、熠熠生輝。本篇所論之紫砂壺藝術,也正是由于文人的參與而成就輝煌。
在紫砂史上,最早有文人士大夫參與的事例是宋代的蘇東坡。他設計了一款“東坡提梁壺”,并有“松風竹爐,提壺相呼”之句。但保守地說,這大概只能算是美好的傳說,采信證據不足。有確切史料記載的,應為元末蔡司霑《霽園叢語》里所云:“余于白下獲一紫砂罐,有‘且吃茶清隱’草書五字,知為孫高士遺物。每以泡茶,古雅絕倫。”這里罐即壺。
孫高士即元末名士孫道明,號清隱,曾名其居所為“且吃茶處”。今人無緣見此壺。中國古史以確信而著稱,既見諸史料,必確有其事。由此可以說,元末孫道明應為文人參與紫砂壺事的第一人了。吳鎮(zhèn)(元)在其著作《論畫》中有“墨戲之作,蓋士大夫之余,造一時之興趣”,想必,這位孫高士就是這種“一時之興趣”,于不經意間,偶爾在紫砂壺史上留下了自己的鴻跡。
真正受文人影響并明確有文人參與的紫砂壺制作,應推明代紫砂巨匠時大彬。清吳騫在《陽羨名陶錄》中,記有“時大彬喜作大壺,后游婁東,聞陳眉公與瑯琊、太原諸公,諸公品茶試茶之論,乃做小壺”。這里的陳眉公為與董其昌齊名之陳繼儒,時大彬作為一個身處底層的紫砂藝人,能與當時藝術界頂尖人物“品茶試茶之論”,可見大彬時名之盛。當然,“品茶試茶”之茶具,定為時大彬所作之大壺。那么這個大壺究竟有多大?可參見明人丁觀鵬、文徵明所繪之畫作,確實很大。按畫作之比例,用現在的眼光看,應有2500C之多。這樣的壺使用起來很是不便,很重。
這對“年二十九,取儒衣冠焚棄之,結茅蓖山之陽……詩文雖短翰小詞皆極風致”的陳繼儒等人來說,肯定是難以接受的。明代是一個保守與前進、嚴酷(文字獄是其代表)與浪漫并存的非常時代。充滿矛盾和懷才不遇是這時文人的普遍心結。結茅山野,超逸脫俗,連詩文都“端翰小皆極風致”的陳繼儒,難免會對時大彬提出:要把壺從大改小,做成一把可以一手持之、一手捋須吟詩的雅器,那該有多好。朋友相聚,人手一壺,對合吟唱,豈非樂事?時大彬聽從了陳繼儒等人的建議,開始改制小壺。
當然,這些小壺的概念并非如今只有100 200CC的小壺。不過,時大彬將壺從2500CC改到了只有300 400CC左右(確切紀年出土的三把大彬壺容量均在300 400CC左右),確實是文人參與后的一大變革。時大彬這一變革,將制壺工藝手法和壺型大小規(guī)格基本固定下來,并使流傳至今,可以說,陳繼儒等人功不可沒,是文人參與紫砂壺制作的一個光輝里程碑。
至清康熙、雍正年間,紫砂史上又出現了一位承前啟后的紫砂巨匠—陳鳴遠。陳鳴遠的紫砂制作技藝“年少成名,特以表之”,可以說是一位天才的紫砂藝術家。他年少即成名,固然是其天才、努力的一面;但鳴遠之技能數百載而流傳至今,仍被視為珍寶,與他和文人常聯系、互學習、相結合,亦有著不可磨滅的關系。清吳騫《陽羨名陶錄》云:“鳴遠名噪一時,其足跡所至,文人學士,爭相延攬。”特別值得注意的,這里是“爭相延攬”。
為什么會出現這種情況?當然是彼時文人仰慕、佩服陳鳴遠的紫砂技藝,并以為鳴遠制器題詩落款為幸事。鳴遠先后與陳維崧、汪柯庭、楊中訥、曹廉讓等文人相交甚密,在交往過程中,陳鳴遠聽取、吸收、采納了這些文人學士對紫砂器物制作的喜愛和偏好,積極地將他們所提奉的意見建議付諸實踐,并由此開創(chuàng)了紫砂文房制作的先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