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花“鬼谷下山”罐 元代 口徑33cm 倫敦佳士得

　　元青花的名字一聽就如雷貫耳。2005年7月12日，英國倫敦拍賣了一件“鬼谷下山”元青花大罐，當時的成交價折合人民幣是2.3億，以當天的國際牌價可以買兩噸黃金。這個罐子高27.5公分，腹徑為33公分，一共20來斤重，可以買兩噸黃金，這就是我們藝術的價值。用錢來衡量藝術是一件非常庸俗的事，但全世界統(tǒng)一的一個標桿，只能用錢衡量。過去我們經(jīng)常說價值連城，其實說不清楚。一具體說到錢，大家都聽得清楚。

　　以體積而論，這件元青花是全世界范圍內(nèi)最貴的瓷器；單件工藝品的最高價，也是這件元青花創(chuàng)造的。中國古代陶瓷藝術在世界上的地位非常高，全世界的人用金錢表示對我們文化的尊重。那么，元青花為什么價值連城呢？首先要了解背景。元代政府在拿下江山之前，就設立了浮梁瓷局，浮梁是什么地方呢？白居易的《琵琶行》里說：“商人重利輕別離，前月浮梁買茶去。”這“浮梁”就是景德鎮(zhèn)，也盛產(chǎn)茶葉。由于景德鎮(zhèn)宋代青白瓷的成熟燒造，為元青花的誕生提供了一個基礎。

　　元青花之謎——藍色紋飾

　　青花的創(chuàng)燒有宋代創(chuàng)燒說和唐代創(chuàng)燒說，但地點都不是景德鎮(zhèn)，與景德鎮(zhèn)沒有傳承關系，也沒有因果關系。而且到目前為止，幾乎未見完整器，都是一些殘片，這些殘片的胎質(zhì)跟景德鎮(zhèn)的胎質(zhì)完全不一樣。所以我們也不能認為所謂的唐青花、宋青花跟元青花有什么直接關系。

　　元青花有很多謎。第一個謎就是它為什么是藍色的。首先，蒙古人尚白尚藍，是受波斯文化的影響。波斯的工藝提倡繁縟，與宋的追求完全不一樣。蒙古當時跟西域的關系密切，在13世紀初，由于成吉思汗異軍突起，他和他的繼承者多次征服了中亞、西亞，打通了中西文化交通的要道。大批阿拉伯人、波斯人和崇尚伊斯蘭文化的突厥人涌入中國，其中包括工匠、天文學家、醫(yī)學家等，帶來了西域的文化。

　　元朝建立以后，又有大批穆斯林知識分子、商人通過絲綢之路，源源不斷地進入中國。元代的各類文獻中，都將這種東來的穆斯林統(tǒng)稱為“回回人”。歷史上伊斯蘭國家的貿(mào)易能力都非常強，愿意跟其他地區(qū)進行貿(mào)易。南宋彭大雅《黑韃事略》中有這樣的記載：“韃人初始草昧，百工之事，無人而有……后滅回回，始有物產(chǎn)，始有工匠，始有器械，蓋回回百工技藝極精，攻城之具尤精。”韃人，是一種蔑稱，就是元人一開始什么都不懂，沒有工藝，自從滅了“回回”以后，把工匠、器械都帶回來，就慢慢發(fā)達了。

　　藍色是伊斯蘭文化的主色調(diào)，今天去中東我們依然可以看見到處都是以藍色為主的建筑。

　　元青花之謎——突然成熟

　　第二個謎就是它沒有初創(chuàng)期，沒有萌芽期，一出來就是一棵參天大樹，沒有小苗。過去任何一個窯口的發(fā)展脈絡，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元青花則不然，你看見的時候，就不是襁褓中的嬰兒，而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這有多種解釋。有的說元青花不是元代早期出現(xiàn)的，而是出現(xiàn)于元代的中晚期，受波斯的影響，原材料和工藝都是從波斯輸入的。另外一種說法是元代以后，大量北方工匠南遷。北方工匠繪畫能力都比較強，比如磁州窯就是以繪畫為主。工匠到了南方景德鎮(zhèn)駐扎下來，在景德鎮(zhèn)這么漂亮的瓷胎上重新開始作畫，就跟一個畫家到另外一個地方畫畫似的，只不過就是換了紙，換了顏料而已，技藝上沒有什么區(qū)別。元青花的這種突然成熟，至今從學術角度上講，還有很多問題尚待研究。

　　元青花之謎——題材眾多

　　第三個謎是元青花為什么題材眾多。元青花跟其他瓷器的題材表現(xiàn)不一樣，它的題材尤其多，有花卉、魚藻、翎毛走獸、龍鳳、人物，什么都畫。元青花早期的題材大致都是花卉、翎毛走獸、龍鳳，后期出現(xiàn)了大量戲劇故事，畫人物。

　　后期畫人物的第一個原因是元青花受元曲和小說的影響，愿意畫情節(jié)。第二個原因是在元朝后期，朱元璋沒拿下江山之前，長時間駐扎于景德鎮(zhèn)。他對景德鎮(zhèn)的陶瓷生產(chǎn)應該有過影響，由于他的關注，人物紋的作品開始逐漸增多。

　　元青花之謎——造型碩大

　　第四個謎就是元青花大器特別多，大盤、大罐、大瓶。土耳其托布卡比宮里有元青花大件瓷器幾十件，都是中國當時出口的。

　　元青花大器多有一個原因，就是跟蒙古人的性格有關。蒙古人性格粗獷，不拘小節(jié)。比如江西高安出土的元青花當中有一個把杯。所謂“把杯”，就是高足杯，喝酒用的，下面的足可以用手攥著。為什么做成這樣呢？因為元人是馬上民族，他騎在馬上，一只手騰出來就可以攥住這個杯子。“欲飲琵琶馬上催”，就是這個感覺。高安出土的這個把杯，上面寫著兩句詩，非常有意思：“人生百年常在醉，算來三萬六千場。”我能活一百年，一年三百六十天，我天天喝醉一場，也無非是三萬六千場，人生苦短啊。我們說過，元代開始就有蒸餾酒了，度數(shù)開始提高了，但就用這杯子，要喝蒸餾酒也夠嗆。

　　高安當時還出土了六個帶蓋的梅瓶，梅瓶也是裝酒的，每個瓶子底下都有一個字，寫的是“禮、樂、射、御、書、數(shù)”，古代說的六藝。

　　六藝很有意思。第一是禮，說的是禮節(jié)，道德水準。過去一個人在社會上生存，這是第一個要求。第二是樂，是音樂，修養(yǎng)，素養(yǎng)。你懂得音樂，你的修養(yǎng)就比較高。第三是射，古代的射，就是射箭，指技藝，生存的一個本能。第四是御，御是駕御，駕御馬車的人叫御手嘛。指你的行動能力。第五是書，書法，形象思維。第六是數(shù)，算術，邏輯思維。

　　禮、樂、射、御、書、數(shù)，掌握這六藝，你就是一個全才，在今天的社會也能夠立于不敗之地。《周禮·保氏》就有這樣的說法：“養(yǎng)國子以道，乃教之六藝。”高安出土的六個梅瓶全部帶蓋。底下六個字，蓋上六個字，互相都是對應的。當時可能就是為了配套，底是“禮”字，就拿寫“禮”的蓋扣上。江西高安出土的元青花，是建國以來最重要的一批出土元青花，每個都精美至極。

　　鬼谷下山罐

　　現(xiàn)在要書歸正傳，講講鬼谷下山罐為什么這么貴。

　　第一，是它的題材決定的。瓷器題材很少有故事情節(jié)，過去中國人畫畫也很少畫帶有情節(jié)的畫，都是《觀瀑圖》、《花鳥圖》，不畫情節(jié)。畫出情節(jié)的畫，都是國寶，比如《清明上河圖》、《韓熙載夜宴圖》。“鬼谷下山”是著名的歷史軍事故事，說的是戰(zhàn)國時期，諸侯紛起，涌現(xiàn)出很多著名的軍事人物。王翊就是其中之一，他是軍事奇才，號稱“鬼谷子”，大名鼎鼎的孫臏（孫子）就是他的徒弟。當時燕國和齊國交戰(zhàn)，孫臏是齊國這頭兒的，被燕國俘虜了。齊國就求他的師父鬼谷子下山救徒。這青花罐畫的就是鬼谷子下山的情景。

　　在瓷器上畫故事情節(jié)，這個情節(jié)后面一定隱藏一個故事。元末時期，朱元璋很長時間駐扎在景德鎮(zhèn)。當時朱元璋率領的明軍跟陳友諒的漢軍交戰(zhàn)，一開始處于劣勢，陳友諒號稱有六十萬軍隊，他才十幾萬。打了幾次仗，朱元璋都沒有占著便宜。曾經(jīng)有一次，朱元璋被陳友諒追得一直跑到浮梁。浮梁有一座紅塔，今天還在，是用當?shù)氐募t土磚砌成的，一下雨，磚一濕就變成微紅色，到現(xiàn)在也叫紅塔，40多米高。逃到此處，朱元璋走投無路，就鉆到塔里。據(jù)說他是從層層疊疊的蜘蛛網(wǎng)下爬進紅塔，躲到塔頂。追兵追到這兒，見門口全是蜘蛛網(wǎng)，就沒往里進，這紅塔算救了朱元璋一命。

　　景德鎮(zhèn)當時是朱元璋的根據(jù)地，朱元璋一天到晚想的都是我怎么能拿下這個江山。所以，鬼谷下山這樣的瓷器就應運而生。建國前夕和初期，人們一般都對戰(zhàn)爭題材感興趣。像戰(zhàn)爭片《地雷戰(zhàn)》、《地道戰(zhàn)》、《南征北戰(zhàn)》，都是建國初期拍攝的。而當生活好起來的時候，這樣的片子就少了。朱元璋在景德鎮(zhèn)時還沒拿下江山，他關心的就是戰(zhàn)爭題材。比如元青花中畫著“蕭何月下追韓信”、“三顧茅廬”、“鬼谷下山”的作品，一定會受到他這樣的人的喜愛。這就是元青花鬼谷下山罐之所以值錢，最主要的潛在政治原因。

　　第二，元青花開中國陶瓷裝飾的一個先河。在它之前，瓷器的裝飾都不這么強烈。鬼谷下山罐的顏色、畫藝、質(zhì)量，今天看都是登峰造極的水準，永不過時。

　　第三，就是這個罐子的傳奇色彩。民國時期，一個住在北京東郊民巷的荷蘭軍官，在1913年到1923年之間，無意中買了這個鬼谷下山罐。這個荷蘭軍官是使節(jié)護衛(wèi)軍的一個司令，按今天的話說就是一個保安隊長。他買了這個罐子后帶回國，在他們家閣樓上擱了將近一百年。上世紀70年代，佳士得的專家去看過，當時因為研究不深，大家認為它是明朝的罐子，出價幾千塊錢，這家人沒賣。2005年專家再次來看，發(fā)現(xiàn)它是一個元青花，于是把它隆重地請出來拍賣，最后賣了這么高的一個價格。在賣之前，這罐子一直在他們家裝CD。

　　畫有人物紋的元代青花罐非常罕見，全世界不足十個，分別藏在博物館和私人手里。主要有東京出光美術館藏的“昭君出塞”青花罐、美國波士頓美術館藏的“尉遲恭救主”青花罐、日本大阪萬野美術館藏的“百花亭”青花罐、英國鐵路基金會藏的“錦香亭”青花罐、蘇富比在1996年拍賣的“三顧茅廬”青花罐，還有“西廂記”、“細柳營”兩個青花罐，都為私人收藏。就是這么大的畫人物的罐子，全世界就這點兒，所以就變得非常貴。

　　參與競拍

　　當時很多人都覺得這是一個非常難得的機會，能夠擁有它是一種快樂。我認識一個朋友，他跟我說：“我有很大一筆錢，閑了很多年，我能不能把這元青花買了。”我說：“你可以買，這東西很重要。”他問：“有多重要？”我說：“這樣的瓷器，北京故宮沒有，臺北故宮也沒有，全國的博物館里都沒有，你說多重要？”他一聽兩眼放光，說：“我買！”我說：“你可以買，但你出多少錢呢？”他說：“我有六千萬塊閑錢。”我說：“你可以試試。”要知道，如果當時6000萬買了這件元青花，也是元青花的世界紀錄了。結果到了拍賣現(xiàn)場以后，他都沒好意思伸手，叫價就過去了，人家爭到2.3億了。

　　這件事表明了今天收藏者的一個心境，愿意參與文物的回流。我國的文物，從1840年鴉片戰(zhàn)爭以后的一百多年內(nèi)，一直是外流的趨勢，都是以經(jīng)濟為目的的外流。西方列強終于打開了神秘的東方古國的大門，一下子看到這么多寶物，都希望獲得這些東西。而我們由于積貧積弱的時間過長，導致大量文物外流。今天，當我們國力強盛的時候，我們能夠有機會盡個人之力把文物回收，是非常高興的一件事情；對民族而言，則是非常值得自豪的事情。所以，他就參與了競拍，盡管沒有買到，但我覺得這種參與態(tài)度非常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