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9年,20多歲的唐河縣干部吳金榜被劃為“右派”,送到西華農場改造。在人生的低谷,他認識了一個名叫孫立的北京人,三年改造,兩人十分投緣。改造期滿,兩人分手在即,孫立告訴吳金榜:“我看得出你是個有心人,實話對你說,我原是北京市一個資本家,解放前我家失火,萬貫家產毀了,我只從火堆中搶救出這五本郵票。它們很珍貴,我老了,這些東西給你,好好保存吧。”
這批郵票,改變了吳金榜的生活軌跡。50年后,吳金榜被稱為“南陽年齡最大、藏品最多的文物收藏家”。2003年5月,吳金榜給南陽師范學院捐了兩個博物館,一座是歷代貨幣展館,一座是漢代文物展館,兩館藏品達7000余件。2008年7月,他又給鄭州輕工業(yè)學院捐了400余件民俗器物,建非物質文化遺產研究中心,并捐了包括碎瓷片在內的347件瓷器。
因為收藏早,“趕上了天時”,吳金榜坦言:“大部分古書是當廢紙買的,好些古錢幣是從收購點扒來的。好些老東西,是朋友送的,或者是野地里荒山古剎破廟里撿的。”即便如此,這仍然耗盡了他與老伴半生精力和全部積蓄。
據南陽和內鄉(xiāng)的說法,他手頭有好些內鄉(xiāng)窯瓷器,相關人士推薦記者去看。2009年12月,記者前往吳金榜在鄭州輕工業(yè)學院的家,一樓100多平方米的房子連同院子里,堆積的全是藏品。老人很看重內鄉(xiāng)窯瓷器,他印制了《內鄉(xiāng)窯瓷器精品圖錄》,自唐至元,共收錄了近60件他認為的“內鄉(xiāng)窯”瓷器。
但遺憾的是,他認為的“內鄉(xiāng)窯瓷器”,多是從文物商店收買而來,出處來歷不像“出土器物”那樣清楚。為慎重起見,記者先后請河南博物院和省收藏協(xié)會的專家去看藏品,因鑒定條件所限,兩位專家一時無法給出明確答復。因為有待進一步科學考證,吳老先生傾半世紀心力收藏的這批“內鄉(xiāng)窯瓷器”,此次不過多涉及。
“鄧瓷(即內鄉(xiāng)窯瓷)沒市場價值,沒經濟回報,研究鄧窯(即內鄉(xiāng)窯)很苦,老先生的精神很值得稱贊。”看藏品的專家對記者坦言。
“窯司”殘片難證內鄉(xiāng)窯官、民身份
圍繞內鄉(xiāng)窯有種種猜想。1985年文物普查時,內鄉(xiāng)縣衙博物館副館長徐金華在大窯店窯址上,撿到一塊刻有“窯司”的殘片(上圖),殘片被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收集。我細看圖片,殘片很小,形狀不規(guī)則,施深褐色釉,“窯”字右上角殘了一點點。
“殘片”雖小,卻讓人十分感興趣。因為“窯司”是宋代所設官方管理機構,只有官窯才有。比如文物部門在清涼寺汝官窯采集標本中,就發(fā)現刻“窯司”的青釉器殘片,這是宋代主管窯務的“窯司”,對承燒“政府訂單”的窯口監(jiān)燒的實物見證。
“因為內鄉(xiāng)窯燒瓷精良,品種豐富,有獨特風格,博得北宋宮廷的賞識,因此派職官進行監(jiān)燒。”河南博物院專家楊愛玲分析道。
那么是否就此可以認定內鄉(xiāng)窯是官窯呢?
嚴格意義上的官窯,歷史上只有寥寥幾座,比如北宋大觀、政和年間在汴京設置的官窯,這也是最早的官窯;大宋南遷后,在都城臨安(今杭州)建的內司及郊壇下官窯;遼代在內蒙古赤峰及巴林左旗建立缸瓦窯、林東窯;明清兩代在景德鎮(zhèn)設御器廠;清朝以后官窯不復存在。
除了這些“欽定官窯”外,還有一種是“官搭民燒”的官窯,即本為民窯窯場,由于產品質量好,政府派官員親自督燒,專供皇宮使用,不用即廢。河南的汝窯(在今寶豐清涼寺)、鈞窯(在今禹州),河北的定窯(在今河北曲陽縣)等,都曾是這種性質的窯口。還有越窯,五代十國時期被吳越錢氏宮廷壟斷,生產一部分具有官窯性質的瓷器。說到內鄉(xiāng)窯,可能曾為階段性很強的“短期官窯”,因此才會有“窯司”碎片出現。
將來如果有正式文物發(fā)掘,內鄉(xiāng)窯是否會有更多東西,印證“窯司”殘片呢?
內鄉(xiāng)窯唐花瓷是何面目?
通過對目前極有限的內鄉(xiāng)窯器物與碎片的解讀,專家認定:內鄉(xiāng)窯創(chuàng)燒于唐代,主要燒造花釉瓷和黑陶。宋金則以燒青瓷為主。宋金主產青瓷,有窯址大量青瓷碎片和淅川“沉船青瓷”提供佐證。唐代內鄉(xiāng)窯主燒的花釉瓷,又有什么資料可以佐證呢?它們又是何等面目呢?
故宮博物院陶瓷專家馮先銘曾講:“禹州、內鄉(xiāng)、魯山都燒花釉瓷器物。”《中國古陶瓷研究》一書中稱:“魯山、內鄉(xiāng)窯花釉稱唐鈞,有天藍、茶味末、月白、黑釉、黃褐、醬釉等花釉。”內鄉(xiāng)窯有唐花釉,于史有據。
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收集的唐代瓷器殘片中有“絲棉狀藍色窯變”,其實就是唐花釉。南陽市博物館收藏有一件唐代內鄉(xiāng)瓷(非窯址所出),是唐代花釉四系瓶,只見它青黑釉色上,自瓶腹至瓶頸,有大片乳白色團狀斑紋,十分奇異絢麗。
花釉瓷,是唐瓷中一個創(chuàng)新品種,又名唐鈞、魯山花釉,是在基本釉色如青黑釉色、茶味末釉、醬褐釉或灰白釉上,點綴出灰藍色、天藍色、黃褐色、灰紫或乳白色彩斑。唐花釉的重要,在于它是“鈞瓷前身”,倒推因果,后世專家才稱其為“唐鈞”。陶瓷專家趙青云先生講:“唐花釉瓷出現,為鈞窯出現奠定了良好基礎。鈞瓷在北宋成為五大名窯之一與唐鈞先導作用密不可分。”“唐花釉”和后世名滿天下的鈞瓷,有極密切的關系。
但到目前為止,我們并未能見到一件真正出自內鄉(xiāng)窯窯址的唐花釉完整器。吳金榜先生手中有多件“唐花釉”,也因出自文物商店,暫時無法采信。
魯山所出花釉瓷裝飾非常強烈,極其絢麗,“在中國陶瓷史上的意義也非常重大,上面裝飾很多大色塊,明顯是有意識涂上去的,有點像現代抽象畫,不具象。”收藏家馬未都評價道。內鄉(xiāng)與魯山相距很近,兩者所出花瓷在史籍上往往并稱同提,魯山花瓷面世者甚眾,藝術價值世所公認,內鄉(xiāng)窯唐花釉,如能有大的發(fā)現,該是何等面貌呢?這讓人遐想無限。
內鄉(xiāng)窯自晚唐到元初的燒造史,其間也有中斷。據內鄉(xiāng)窯申報“國保”資料記載,內鄉(xiāng)窯在宋末停燒過一段時間。停燒原因很可能是因宋金連年不斷的戰(zhàn)爭。北宋滅亡之后,金兵南下,南陽大片土地為雙方對峙地段,時而為宋,時而為金。據史書記載,1141年南宋與金簽訂《紹興和議》條約,其中一條就是:“(兩國邊界)東起淮水中游,西至大散關(今陜西寶雞境內),中間的唐(今唐河縣)、鄧(鄧州,當時內鄉(xiāng)隸屬于鄧州)二州皆金國所轄”。
到了元代至大二年(1309年)內鄉(xiāng)窯又出現片斷的燒窯紀錄——“孤村陶煙時起,前事宛然在目”。窯址中也出土有元代碎瓷片,因此專家將內鄉(xiāng)窯燒造下限定為元初,但元代復燒情況如何?到底有多少窯冒煙?以燒造何等器物為主?仍有待正式的文物發(fā)掘方能知曉。
現代復燒誰在嘗試?
河南所有重要窯址,差不多都有當代復燒者,其中鈞瓷復燒影響最大。內鄉(xiāng)窯也有勇于嘗試者,他是內鄉(xiāng)縣湍東鄉(xiāng)扳倒井村70歲的村民楊子坤。
楊子坤原是鎮(zhèn)平人,曾在湖北老河口耐火材料廠做技術工作。1963年來到內鄉(xiāng),落戶于扳倒井村。上世紀七八十年代,他就用自己的一技之長負責給村里燒窯,當時燒的是粗瓷碗。
“到了上世紀九十年代,我看了一些鄧窯的資料,就想著能不能復燒鄧瓷。跑到大窯店去看,有的窯整體還好著呢,窯墻有一人多高。撿了好些瓷片回去。”楊子坤道。
楊子坤用縣化肥廠返修時拆下來的舊耐火磚建了窯,原料利用大窯店一帶的高嶺土,“古法工藝都失傳了,但還是盡量用古法,比如不用銅礦石,用灰白草木灰作化學配料,就開始試燒了。”
燒到第三窯,楊子坤燒出了一窯比較滿意的、共有18種樣品上百件產品。后來內鄉(xiāng)縣科委拿走展覽,楊子坤只留了三件比較“害”(差)的。楊子坤拿給我們看,一件是碩大的瓶,不偏綠而偏藍,還有兩件是黃褐色的。楊子坤講,“縣科委拿走的有深綠的,漂亮得很。”
之后,因沒有財力支持,楊子坤轉而搞賺錢的盤碗,生意很紅火。但他還是很遺憾:“啥時能真正燒個好東西,讓專家給論證論證,就達成我的心愿了。”他的這個心愿,和吳金榜異曲同工,吳是收藏家,也是內鄉(xiāng)窯癡迷的研究者,75歲的吳金榜曾反復告訴記者:“啥時能出本書,把內鄉(xiāng)窯的事講得清清楚楚,我的愿望就滿足了。不是親眼見,你不會知道它的東西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