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醒了!
這一覺,如孩童般睡得踏實,睡得酣暢。公元1368年前后,是它來到人間的日子,生來它就注定要前往南京,和其他千千萬萬的同伴一起,筑起古都的脊梁。然而造化弄人,原本可以安享的榮耀卻敵不過歲月的無常,未及出師便被歷史徹底封存。
身處古窯溫暖的懷抱,枕著袁河輕柔的波濤,就這樣一睡經年,寂寂長眠。夢里,觸手可及的是一趟無法啟程的征途;夢里,江南水鄉(xiāng)的氤氳霧靄模糊了老去的記憶。這一睡呀,醒來已是六百年后的今天!
曾親手締造過它的先人,庶幾零落成泥化為黃土;曾征召過它的帝王,早已葬進歷史的深處。如今,先人的后輩領著遠道而至的古都客人,來將它喚醒。
就要去南京了喲,陪伴它的不再有舟楫帆影,敦促它的不再是煌煌王命。在列車的轟鳴聲中,它———位于袁州區(qū)彬江鎮(zhèn)明代城墻磚官窯中的孑遺,終于完成了六百年來未竟的旅途。
專家揭秘,廢棄古窯竟是明城墻磚官窯
對于宜春的文物、史志工作者來說, 2007年10月28日是個值得紀念的特殊日子。這一天,位于袁州區(qū)彬江鎮(zhèn),目前中國唯一保存完整、規(guī)模最大的明城墻磚官窯遺址群,因為南京專家的造訪尋根,得以重見天日;一段曾經令宜春先人備感榮耀的塵封歷史,也因之浮出水面。
南京市明城垣史博物館陳列研究部副主任楊國慶,是見證了這一“驚世”發(fā)現(xiàn)的首個明城墻研究專家。在長期的研究當中,他觀察到經過600多年的日曬、雨淋、風蝕,南京明城墻磚有七八成已呈風化狀,有些開始剝落,惟有一種白瓷城磚至今仍質地堅硬,棱角分明,表面光滑,色澤亮麗。這令他百思不得其解。從這些城磚上鈐刻的銘文來看,是產自明代江西省袁州府。他清楚,在所有南京明城墻磚的燒磚地中,此前只有江西未發(fā)現(xiàn)官窯遺址。然而,時隔六百年之久,還能找到當年燒造這種白瓷城磚的窯址和實物嗎?
2007年10月28日,帶著諸多疑問,楊國慶一行 3人在宜春市史志辦袁贛湘先生的陪同下,來到袁州區(qū)彬江鎮(zhèn)霞塘村委會宋家村民小組,開始了他們的考古之旅。
上世紀六七十年代,袁贛湘下放到彬江鎮(zhèn)時聽當?shù)乩先苏f起過,在袁河北岸曾經有數(shù)萬人日夜為朱元璋燒制城磚。鎮(zhèn)志對此確有記載:“位彬江街東偏北三公里,小山坡上,袁河邊有明洪武年間南京城墻磚窯遺址。”傳說中,窯場附近白天人喊馬嘶,晚上燈火通明。燒好的磚通過人傳人的方法傳到袁河碼頭裝船押運南京,如果磚在誰的手上摔壞,就要被殺頭。那些壯闊的圖景原本早已湮沒在本地的歷史文獻中、隱藏在袁河岸邊的雜草灌木下了。直到南京專家的到來,才一舉揭開了六百年來明城墻磚官窯的神秘面紗。
宋家村老一輩的人大都能說得上一些有關磚窯的故事,甚至還有漁夫打魚為了躲避風雨,竟然躲進了一個廢棄的磚窯中。按圖索驥,專家們很快找到了 7個隱藏在灌木叢中的磚窯。
呈現(xiàn)在楊國慶等人眼前的古窯,讓他們欣喜不已。這些磚窯果然屬典型的明代官窯制式,都是饅頭狀的,保存完好的官窯內有 3個煙囪,雖已被泥土遮蓋了小部分,但依舊棱角分明,清晰可辨。“饅頭窯”直徑約 2.5米,高 2米,規(guī)模偏小,最多一次也只能燒磚兩百塊左右。根據窯址內的碎磚尺寸、質地和銘文來看,楊國慶推斷,這里正是當年燒造白瓷城磚的窯址。據楊國慶分析,這些城磚在袁河被搬上運輸船后,就一路順水而下進入贛江,緊接著通過鄱陽湖再進入長江,然后一路南下就到了南京。
7座磚窯已經算是不小的發(fā)現(xiàn)了,但專家們并未就此止步。他們順著袁河繼續(xù)尋找,結果在距離彬江鎮(zhèn)窯場遺址三公里之遙的新余市分宜縣蘆塘村也陸續(xù)發(fā)現(xiàn)了部分窯址。
當專家們再回過頭對整體進行考察時才發(fā)現(xiàn),這三公里沿河地帶的官窯呈三排分布,幾乎都留有明代窯址的遺跡。據此,楊國慶判斷袁河沿岸的明代磚窯至少綿延三公里,是迄今為止發(fā)現(xiàn)的規(guī)模最大的明代南京明城墻磚窯遺址,與歷史記載和民間傳說最為吻合,這個發(fā)現(xiàn)既印證了不少史料,也填補了很多歷史記錄的空白,還將有力地推動南京明城墻申報世界文化遺產的工作。
碌碌黔首,南京城墻烙上袁州先人的印記
600多年來,南京明城墻在歷史的長河中投下了或明或暗,或隱或顯的影子。雄壯巍峨的城垣、“饅頭窯”、白瓷城磚,一下子把人們帶入了盛極一時的大明王朝。
史載,朱元璋攻占南京后,采納儒生朱升“高筑墻、廣積糧、緩稱王”的建議,自公元1366年至1393年,先后遷延28年的時間,完成了宮城、皇城、京城、外郭四重城垣的修建。整個城垣,約使用了 3.8億塊城磚,數(shù)以萬計的巨石。其巨量城磚,分別來自長江中下游的廣袤地區(qū),由江蘇、江西、安徽、湖南、湖北五省32府148個州縣組織力量燒制。
當年叮當鑿石的火花早已熄滅;數(shù)以萬計的窯址大多灰飛煙滅;穿梭于長江中運磚的舟楫已然絕跡。徭役人的汗水、淚水、鮮血,都流向京城,凝固成了一部磚石史書。魯迅先生在《長城》一文中曾憤然稱其為“偉大而可詛咒的長城”,南京城垣又何嘗不是這樣呢?
為了讓千秋萬代的偉業(yè)能夠傳承下去,朱元璋對南京城墻建筑質量極其“苛刻”,有關制磚、筑城的工藝均有嚴格的規(guī)定。據楊國慶與王志高合著的《南京城墻志》一書中披露,光制磚一項,就有多達七八道工序:取土后要用篩子篩去雜質,然后放入水塘浸泡,把水牛趕入塘內踩踏,浸透后取中間土質細膩的部分制坯。為防止磚坯開裂,通常都將其風干,而非曬干,最后才是裝窯燒磚。燒窯時要用柴草,火候也要恰到好處。
朝廷嚴令,上到府、州、縣官員,下到造磚人伕和燒磚窯匠,都得在磚上留下姓名,以便驗收時對不合格的城磚追究制磚人的責任,嚴重的甚至要被殺頭。盡管風險很大,也有人憑借造出的優(yōu)質城磚獲得獎賞,甚至在仕途上扶搖直上,時任袁州府通判的隋贇就是其中的一個。
袁州府出產的“瓷磚”是用高嶺土燒造的,正是這個特質使得該類城磚質地非常堅硬、幾乎不透水,因此在修建南京城墻時,這些名貴“瓷磚”都被放在了城墻的內部,以起到穩(wěn)固墻體的作用。從外形來看,這種磚八角尖銳、潔白如玉,重約20公斤,磚長40厘米,寬19厘米,高10.5厘米,用手指敲上去聲音還很清脆,上面用楷書鈐刻的銘文也清秀工整。經過查證,這類被稱作明城墻磚極品的銘文中,大都出現(xiàn)有“袁州府提調官通判隋贇”的名字。而這一點小小的創(chuàng)新,居然幫助隋贇平步青云。據《太祖實錄》記載,洪武十二年,袁州府通判隋贇被直接提升為廣東按察使。袁州府的“玉磚”讓朱元璋眼前一亮,作為造磚事業(yè)中的“突出貢獻者”,隋才有了之后“三級跳”式的飛黃騰達。
隋式的提拔固然有其歷史的偶然,但考慮到他本身的勤勉敬業(yè),一時的偶然轉為必然也在情理之中了。其實古今中外萬物之理大抵如此。在我們日常生活與工作中,并沒有太多的“磚”讓我們刻上自己的名字,可我們制作的每一塊“磚”上,都會留下自身的“影子”,也許并沒有太多的人關注我們所做的每一塊“磚”,但做得多了,如果每塊“磚”都能經得起“敲打”,日積月累,“磚”多了自然會有相應的回報!
風風雨雨幾百年了,南京明城墻在朝代更迭中見證了滄海桑田;在外族入侵中也經歷了淚雨血河。而那些古袁州府的先人們的名字至今還刻在南京城墻的城磚上,在異鄉(xiāng)為袁州的古代文明昭示著難以磨滅的印記。
歲月永逝,官窯遺址的開發(fā)保護任重道遠
歲月悠悠,不舍晝夜,轉眼距離發(fā)現(xiàn)明城墻磚官窯遺址已是一年有余。2月13日下午,西方情人節(jié)的前一天,記者特地前往彬江鎮(zhèn)霞塘村宋家組,對官窯遺址的開發(fā)保護進行了一番探訪。
在村民宋國英的指引下,記者沒費多少時間便來到了位于袁河北岸,仍處在荊棘灌木掩映之間的官窯遺址現(xiàn)場。站在河岸高處極目望去,黃昏的云彩遠遠的,像是從幾百年前的天空滾滾飄至,隱隱攜來金戈鐵馬的鏗鏘。近身撫摩窯口的青磚,往昔的皇權似乎穿透歲月的阻隔撲面而來,仍不乏攝人魂魄的威嚴。
77歲的宋萬圣老人告訴記者,從老輩人一直口傳下來,據說村后的山坡上曾有18座完整的官窯裝滿了城磚,但數(shù)百年來一直沒人發(fā)現(xiàn)這些城磚。
這些城磚為什么沒有被及時運往南京呢?是因為質量不好嗎?按說建造明城墻是一項極其嚴格的國家工程,這些磚都被稱為“官磚”,即使是廢棄不用了,老百姓也是不可以用的,否則便是違法。對此,南京專家是這樣解釋的。它們之所以沒有物盡其用,應當與朱元璋在洪武十七年的一條旨意有關系。朱元璋要求此后的造城工程全部都用軍士來完成,“不得役民”。因此,這批磚很可能是在該旨意下達后,來不及運往南京,只能留在原地。
根據楊國慶的經驗,在歷次的考古當中,發(fā)現(xiàn)磚窯遺址就已屬不易了,更不要說在磚窯內發(fā)現(xiàn)完整的城磚了。而這次在彬江,卻讓楊國慶他們在當?shù)馗G址附近發(fā)現(xiàn)了不少完整的城磚,為了作進一步的研究,最終通過列車把50多公斤的城磚以及高嶺土托運回到南京。
與此同時,官窯遺址的開發(fā)保護也順理成章地提到了議事日程。同行的袁州區(qū)文教局群文股負責人袁霖在接受記者采訪時說,文物部門已將彬江宋家村白瓷城磚官窯遺址列為第二次全國文物普查的重點,對該官窯遺址群進行了有效保護。據他介紹,當初南京專家在發(fā)現(xiàn)官窯遺址時曾盛贊明代袁州府的城磚色澤之奇特、質量之上乘、印文之清晰堪稱城磚之最,并表示在條件成熟時,將把該窯群中的一座整體搬遷至南京陳列展出,作為與南京明城墻建造息息相關的磚窯也理應與明城墻捆綁申報世界文化遺產。
在科學保護文物的意識越來越廣泛地被社會接受,越來越多的考古工程已有保護規(guī)劃的今天,作為目前中國唯一保存完整、迄今規(guī)模最大的明城墻磚官窯場遺址發(fā)現(xiàn)地,倘若加大開發(fā)保護力度,將明城墻磚官窯及與其相關的其他附屬遺址一并納入宜春歷史文化、民俗文化的研究與開發(fā),在宜春市委市政府推進“六大產業(yè)”、創(chuàng)建宜居城市大背景下,相信必將促使本地厚重文化底蘊的旅游產業(yè)快速發(fā)展,逐漸增強人流、物流、信息流,進而帶動本地產業(yè)的發(fā)展和文明程度的提升與兼容,成為撬動地方經濟繁榮發(fā)展的有力杠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