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晉青釉四系盤口壺。(海南省博物館藏)
唐秘色八棱凈瓶。(故宮博物院藏)
南朝青釉褐彩刻花盤。(海南省博物館藏)
東晉青釉雞首壺。(海南省博物館藏)
仲夏,筆者與諸師友泛舟寧波慈溪橋頭鎮(zhèn)的上林湖,行至湖畔的荷花亭和后司岙兩處越窯窯址探訪學習。歷經(jīng)千余年的窯址群似已沉睡,再不復昔日的窯煙繚繞。倒是目之所及的湖灘和低山丘陵,隨處散落著破碎的窯具和零星瓷片,記錄著這里曾經(jīng)的延綿窯火。
越窯初興雞首壺
越窯是中國陶瓷史上最早的名窯,遠在東漢時期便窯火初起,至晚唐、五代,制瓷技藝更是臻于頂峰,及至宋代才逐步?jīng)]落。其窯址多分布于今浙地上虞、紹興一帶,此處先秦時為古越居地,至唐朝設為越州,因州得名,故曰越窯。
漢代是越窯的濫觴期,尤在三國時期,中原地區(qū)戰(zhàn)亂不休,長江以南的孫吳政權(quán)則相對安定,正所謂“江東沃野千里,民富兵強,可以避害”。社會環(huán)境的穩(wěn)定,帶來的是越窯制瓷業(yè)的快速發(fā)展,此時,生活和隨葬用具大量出現(xiàn),其中尤以雞首壺最富時代特色,并由三國末一直燒造至隋朝,成為越窯初興之時的標志性器物。
雞首壺又名雞頭壺、天雞壺,因盤口壺的壺身一側(cè)貼有雞首狀流而得名。其設計精巧,動物化的造型充滿藝術(shù)的美感,又可作常設的酒器,是實用性與觀賞性完美結(jié)合的妙品。雞首壺亦常在墓葬中出土,是六朝時期普遍隨葬的冥器。
海南省博物館收藏有一件青釉雞首壺,該壺盤口,束頸,溜肩,鼓腹,平底,底部還有七個明顯的墊燒痕。肩部一側(cè)置雞首流,雞首高聳,雙目圓睜,口部圓張;對側(cè)置一圓弧柄,兩側(cè)橫置對稱的橋形系。胎質(zhì)呈青灰色,火石紅比較明顯。整體施以青釉,底部不施釉。由釉色、胎質(zhì)和造型等來看,應是東晉時期越窯的產(chǎn)品。
由三國末至隋代,雞首壺大體從早期的矮胖端莊形態(tài)逐步向后來的清瘦秀麗發(fā)展。省博所藏雞首壺則是東晉雞首壺的典型器:雞頸較西晉加長,雞尾演變?yōu)榛⌒伪,柄上部與盤口連接,下端接于腹部,具有明顯的實用性。
雞首壺在魏晉南北朝時期得以盛行,可能與雞這種家禽背后的神秘文化和吉祥寓意有關(guān)!肚嗍纷訒份d:“雞者,東方之牲也,歲終更始,辨秩東作,萬物觸戶而出,故以雞祀祭也。”民間傳說東海之濱有山喚作桃都,山上有天雞五更啼鳴,隨之天下雄雞報曉,污穢之物盡皆散去。同時“雞”與“吉”諧音,吉(雞)祥如意與年年有余(魚)類似,都取其美好寓意。《韓詩外傳》中還認為雞是具有文、武、勇、仁、信五德的“德禽”。魏晉南北朝時期戰(zhàn)亂紛仍,這些傳統(tǒng)的民俗文化,反映的是民眾對于安定、美好生活的憧憬,雞首壺可能就是這種思想的具化。
青瓷極品秘色瓷
唐朝詩人陸龜蒙曾有詩云“九秋風露越窯開,奪得千峰翠色來”。說的是九月深秋正是萬物凋敝的時節(jié),但只要越窯青瓷開爐燒造,千峰疊翠便會融入其釉色之中,越窯青瓷之美可見一斑。
越窯燒至唐代,胎質(zhì)細膩,釉色青翠潤澤,與北方的邢窯白瓷分庭抗禮,并稱為“南青北白”。嗜茶的陸羽也毫不掩飾對越窯的偏愛,其在《茶經(jīng)·四之器》中將越窯碗排在茶具榜首,認為越窯青瓷之美遠在邢窯之上:“若邢瓷類銀,越瓷類玉,邢不如越一也;若邢瓷類雪,則越瓷類冰,邢不如越二也;邢瓷白而茶色丹,越瓷青而茶色綠,邢不如越三也。”有茶圣陸夫子的青睞,唐代茶具以越窯為尊便不足為奇了。
越窯最為后人稱道的是其秘色瓷器,秘色瓷釉色猶若上林湖水,清澈碧翠,是青瓷中的極品。40多年前,秘色瓷還只是見載于文獻,雖知五代有過燒造,但沒有明確的燒造地點,和確切實物。
時間走到了1987年,陜西法門寺地宮的考古發(fā)掘,為揭開秘色瓷的謎底提供了契機。地宮中出土了一批唐懿宗當年供奉佛祖舍利的供器,其中的石刻“物帳”碑上,明確記錄著供奉物品中有13件秘色瓷器,如唐代常見的青釉花口碗、葵口盤等;此外還出土一件青釉八棱凈瓶,據(jù)其胎質(zhì)與釉色來看,也被認為是秘色瓷器,至此秘色瓷才真正為世人所知。后司岙窯址的考古發(fā)掘又解決了秘色瓷的產(chǎn)地問題,其出土的青釉瓷器,與法門寺地宮出土的秘色瓷在器形、胎釉和裝燒方法上完全相同,八棱凈瓶也僅見于后司岙窯址中出土。由此確定,秘色瓷器當為越窯后司岙窯址所燒。
秘色瓷之名的由來眾說紛紜,其中為皇家專用,不流通于民間,即取其秘而不宣之意最為可信。唐代徐夤曾在《貢余秘色茶盞》詩云:“捩翠融青瑞色新,陶成先得貢吾君”,明確指出秘色茶盞為上貢之物。
秘色瓷作為青瓷上品,裝燒工藝極為講究,需要用瓷質(zhì)匣缽予以燒造。匣缽胎質(zhì)細膩,放入施釉的瓷坯后,用釉封口,如此這般,釉色才能青翠瑩潤。燒成后,需打碎瓷質(zhì)匣缽方能取出秘色瓷,即匣缽只能使用一次。相比于普通粗制匣缽的重復使用,秘色瓷的燒造成本極高,只貢于皇室便不足為奇了。
裝飾技法獨特美
越窯以釉色獨步天下,故觀者常會忽略其裝飾之美。由魏晉的刻紋、褐彩到北宋的細線刻花,越窯青瓷的裝飾技法亦是可圈可點。
東漢越窯已出現(xiàn)一些簡單的刻劃紋飾,如弦紋、水波紋等。肩部常見鋪首裝飾,洗等器物上還飾有虎首和熊首的獸足,顯得端莊穩(wěn)重。三國早期延續(xù)漢風,肩部一般仍飾以銜環(huán)鋪首;末期出現(xiàn)的弦紋、斜方格紋和聯(lián)珠紋組成的紋飾帶,成為西晉的標志性紋飾。
以海南省博物館收藏的一件青釉四系盤口壺來看,其肩部豎置對稱雙復系和鋪首銜環(huán),系面飾以葉脈紋,間飾弦紋和斜方格紋。此件盤口壺紋飾上兼?zhèn)湎壹y、斜方格紋和堆貼的銜環(huán)鋪首,可惜未見聯(lián)珠紋,獸首銜環(huán)也較一般器物為小,此件盤口壺應該就是西晉越窯的產(chǎn)品。魏晉時期人們多是席地而坐或坐于矮榻,故而視線所及多在器物上部。從盤口壺紋飾的分布來看,基本都在壺體肩部,腹部以下均為素面,很好地滿足了實際的觀賞需求。
東晉至南朝時期,褐色點彩和蓮花紋盛行,海南省博館藏的一件青釉褐彩刻花盤即為這一時期的代表器物,盤內(nèi)壁刻飾重線蓮花紋,口沿飾以褐色點彩。褐彩以鐵為著色劑,在施釉坯件的口沿或肩部以圓點形式著彩,多數(shù)為對稱褐點。蓮花紋的盛行與佛教的傳播有著密切關(guān)系,蓮花與佛教教義相關(guān),佛教諸尊的造型也多是端坐于蓮花座上。
唐代越窯的審美明顯傾向于釉色,裝飾手法較為少見,五代末期則出現(xiàn)了較多的線刻圖案,并一直沿用至北宋早期。值得注意的是,細刻線并未影響青瓷的品貌,反而恰如其分地體現(xiàn)出了其輕旋薄冰的質(zhì)地和色如煙嵐的釉色美感獨特。
縱觀越窯的燒造歷程,從最早的名窯到唐代秘色瓷享譽九州,再到宋代被龍泉窯、耀州窯等青瓷名窯超越,千年的窯火也終變成歷史的陳跡,只留下窯址上破碎的窯具和殘片,述說著舊日的輝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