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至今日,李嘉誠對外界仍是一個謎。圍繞著他的名字,各種傳記重復杜撰了無數傳說。對于李個人身價的猜測,則像一種無窮盡的動力,驅動整個世界密切關注李的生意、健康及家庭。他通常被描繪為一個天才,依靠對交易天生的敏銳,不停擴大自己的財富。與其說人們因此熟悉了李,不如說,李嘉誠被神秘化了。
事實上,李嘉誠有著一對大大的瞳孔,但眼神不是格外犀利,而是柔和的、探尋的,像兒童一樣閃現著好奇心。說普通話和英語時,他語速不快,但鏗鏘頓挫。每講幾句,他都會下意識地笑笑,給人以毫無世故之感。
為何在太多企業(yè)家輕易斷送一家企業(yè)的同時,李嘉誠幾乎碰不到“天花板”?
他輕描淡寫地回答:“其實是很簡單的,我每天90%以上的時間不是用來想今天的事情,而是想明年、五年、十年后的事情。”
李嘉誠說,“我內心已有非常好的保障,若一個人不知足,即使擁有很多財產也不會感到安心。舉例來講,如果看著比爾?蓋茨的財富和你自己的距離那么大,那么你永遠不會快樂。”李嘉誠說:“重要的是內心的安靜,表面看來很忙,但內心其實沒有波動,因為自知做著什么工作。我知足,但不表示沒有上進心。”
李嘉誠用一個手勢說明這一點,右手掌先呈15度角平緩的滑過,到一個點上,則一下變成50度,做攀升狀。其涵義為:28歲的時候,他已經知道自己此生可以跟貧窮說再見,接下來只是樂于工作而工作,這一做就是50年。
李嘉誠是如何工作的?
關于其工作習慣,最為著名的細節(jié)是他的作息時間:不論幾點睡覺,一定在清晨5點59分鬧鈴響后起床。隨后,他聽新聞,打一個半小時高爾夫。李并未接受過高爾夫專業(yè)訓練,姿勢算不上標準,但成績通常不錯。他認為,重點是打每一球時都保持冷靜,有規(guī)劃。
每天早晨,李都能在辦公桌上收到一份當日的全球新聞列表,根據題目,他選擇自己希望完整閱讀的文章,由專員翻譯。通常,這些關于全球經濟、行業(yè)變遷的報道,是啟發(fā)李嘉誠思考的入口。
“他是一個很有危機感的人,讓他平衡危機感和內心平和的方式就是,提前在心里頭創(chuàng)造出公司的逆境”,知悉李的人士表示:“他看到各種報道,然后設想自己公司的狀況,找到那些松弛的部分,開會去改變。等他做好準備,逆境來的時候反而變成了機會。”
多數時候,李每天六點下班,回家后,除了撥打越洋電話,他還有必修功課:夜晚的閱讀。除小說外,他廣泛涉獵各種書籍,并每階段設定一個主題(最近的主題是宗教)。這個工作都意味著一點:他最大的恐懼在于不愿錯過見證世界的變化。
心法之一:掌控自主權
人們曾經試圖用“股神”巴菲特的思想框架來解釋李,但一個與李共事逾十年的人士說,李嘉誠的秘密是“心法”。
熟悉之人看來,讓李嘉誠安寢無憂的,除了名利之心淡泊,還有一個更為基礎的原因:他的各項業(yè)務都擁有著良好的現金流。
李對現金流高度在意,富有盛名。他經常說的一句話是:“一家公司即使有盈利,也可以破產,一家公司的現金流是正數的話,便不容易倒閉。”而在確,F金流同時,他還努力將負債率控制到一個低位:“自1956年開始,我自己及私人公司從沒有負債,就算有都是‘假貸’的,例如因稅務關系安排借貸,但我們有一筆可以立即變?yōu)楝F金的相約資產存放在銀行里,所以遇到任何風波也不怕”。此外,他永遠采用極為保守的會計方式,如收購赫斯基能源公司之初,他便要求開采油井時,即使未動工,有開支便報銷——這種會計觀念雖然會在短期內讓財務報表不太好看,但能夠讓管理者有更強烈的意識,關注公司的脆弱環(huán)節(jié)。
隱藏在數字背后的,是這樣一個邏輯:沒有現金流的威脅,負債與否取決于自己,就讓多數問題不是被動決定,李便擁有了對生意盡可能大的自主權。在與李嘉誠合作極多的人士看來,“把握自主權”正是他的核心觀念。
在骨子里,李嘉誠是個極度厭惡風險的人。一個細節(jié)是:在長江中心70層的會議室里,擺放著一尊別人贈予李嘉誠的木制人像。這個中國舊時打扮的賬房先生,手里本握有一桿玉制的秤,但因為擔心被打碎,李干脆將玉秤收起,只留下人像。
雖然李并不吝惜對外重復闡釋自己的方法論:“發(fā)展中不忘穩(wěn)健,穩(wěn)健中不忘發(fā)展”,但因其聽起來簡單得近乎空洞,且太多人過于重視李嘉誠“發(fā)展”一面的經驗,就忽視了兩者之間的平衡——分析人士經常認為多元化的業(yè)務組合和國際化的市場搭配讓和黃富有抵抗風險能力,卻少于追問:什么在支持李無休止的展開擴張?為何多元化通常讓其它公司現金流緊張,和黃卻能進行一些規(guī)模極大的市場培養(yǎng)?和黃于2001年開始投資的3G業(yè)務(全球范圍內,和黃的3G子公司名為“3”)正是一個李嘉誠進軍新業(yè)務的鮮活樣本:雖然和黃從未對外宣布其投資總量,但市場估計為250億美元。這很容易被視為一次豪賭,對于和黃而言,卻堪稱一次極富耐心,準備周詳的行動。
李嘉誠所以賣掉其2G業(yè)務(歐洲的Orange和美國的Voicestream),而不是以其原有用戶為基礎實現換代,一個最主要的考慮是:既然這是一次技術變革帶來的機會,而新技術具體什么時間崛起并不可知,如果保留原由業(yè)務,則可能出現對于新、老業(yè)務投資選擇中游移不定的尷尬。在市場高位上出售2G業(yè)務,不僅獲得了極充裕的現金,更是一種不留包袱的下定決心之舉。
退出Orange兩個月后,和黃就購得了在英國經營3G業(yè)務的執(zhí)照。而在開展3G業(yè)務同時進行的,是李在財務層面進行的準備。當他決心將公司的部分財力傾注于3G業(yè)務時,他已經有一個幾年內可能虧損的數字預期,并依此要求地產、港口、基礎設施建設、赫斯基能源等幾塊業(yè)務將利潤率提高,將負債率降低到一個風險相對小的程度:2001年時,赫斯基能源為和黃貢獻的利潤不過9億港元,到2005年已經升至35億,同一時期,原本利潤維持在一個穩(wěn)定區(qū)間的港口業(yè)務和長江基建的的利潤分別從27億變?yōu)?9億,及22億變?yōu)?4億。即使3G投資巨大,但到2006年6月底時,和黃的現金與可變現投資仍有1300億元。
心法之二:持續(xù)技術改進
李嘉誠看重自主權的另外一個體現在于,他非常注重跨資產間價值的挖掘。
比如他對于零售業(yè)務不遺余力的投入,并非僅僅因為看重零售業(yè)務擁有極佳的現金流,更因為,零售是一個可以與地產密切結合的業(yè)務。即使他并不追求所謂的“協(xié)同效應”(因為那不可量化),但當零售、地產、港口等業(yè)務處于一個平臺上經營,以李的團隊之善于成本控制,總能夠找到很多額外的盈利空間。
除了橫向的業(yè)務之間的價值發(fā)掘,單一業(yè)務的潛力發(fā)現也頗有可為。當李嘉誠認為健康、美容類產品將成為未來零售業(yè)最主要的成長動力,便不惜成本在法國、英國、俄羅斯等各國尋找經營不善的零售網點,逐漸將已經被證明成功的產品移植到收購來的店面中去。
這兩種整合的關鍵問題是一個:和黃的團隊有多少技術和管理能力?
因李嘉誠太善于資本市場的進退,硬幣的另一面就幾乎很少被關注:李嘉誠是一個非常熱愛借由技術改善實現價值增值的人。在多數電信運營商擔心成本低廉的VoIP將搶奪其話費市場時,當他聽說這種新技術可以無限度降低成本,他果斷敲定讓和黃成為全球第一個安裝有Skype軟件的3G業(yè)務運營商。
1979年,李嘉誠入主和黃時,和黃旗下的港口業(yè)務只是一塊收入有限而且勉強盈虧平衡的生意。但李相信集裝箱為主角的全球貿易將成為一個重大趨勢,因此,在1982年中英談判時,即使香港商界民心不穩(wěn),李嘉誠仍根據對于局勢的判斷和對資金的把握,果斷投資于香港第6號貨柜碼頭,只用2億港元就獲得了4個泊位。數年后他再競標面積與6號相若的7號碼頭時,價位已經高到了40億港元。
而在擁有一定的業(yè)務規(guī)模后,李嘉誠持續(xù)要求港口業(yè)務的負責人進行管理技巧的改善。因為香港港口空間有限,最主要的改善在于,其它港口碼放2、3層的集裝箱,在這里需要摞至6、7層高。
這并非簡單的吊機和碼放方式的改變,更為需要對所有集裝箱的出、入時間進行良好統(tǒng)籌,否則,僅在搬運騰挪中就將損失極多時間。因此,從1980年代中期起,和黃一直自主開發(fā)碼頭的電子管理系統(tǒng),直到近年升級為nGen管理系統(tǒng),可以事無巨細的顯示碼頭內集裝箱的各種資料。甚至,和黃港口在香港的子公司根據當地情況,專門發(fā)明了由電腦控制搬運集裝箱的“電子龍”型吊機,較全部裝載工序由人工控制效率大為提升。
克服了空間狹窄的劣勢,香港國際貨柜碼頭反而因其效率,成為了國際著名的“補時港口”(catch-upport):那些在運輸過程中被延誤的時間,可以在香港得以補償。在這樣一個完整的管理體系下,1990年代初,和黃港口業(yè)務開始國際化,1991年購得英國最大港口菲力斯杜后,15年間,和黃已經成為業(yè)務遍及21個國家,經營43個港口共251個泊位的全球最大的私營港口公司。
心法之三:個人角色管理
李嘉誠的言語、目光和笑容,都不免讓人產生疑問:早年經受的戰(zhàn)亂、苦難,以及隨后六十六年的辛苦工作,這些負面影響究竟是被一種怎樣的力量化解,而沒有讓他成為一個性格極端的人?
是命運?—在很多場合,李都會提到自己的一生“蒙上天眷顧”。
但李嘉誠回答說:“性格才是命運的決定因素。好像一條船,船身很重要,因為機器及其它設備都是依附在這條船里面。”
很長時間以來,因為李的被神化,他的性格都為外界所忽視:李是一個性情急燥還是溫和的人?他可曾有脆弱或失去自控的時候?
如果過往的經歷可以呈現出李嘉誠的部分性格,那至少可以說明兩點:他隨時準備自己應付挑戰(zhàn),同時,樂于在高度自控下獲得內心自由。關于后者,一個最恰當的闡釋是他自身的體驗:在參與地皮招標時,李會不停地、很快地舉手出價,但當價錢超過市場的規(guī)律,他左手想舉起時,右手便立即“制止”左手。
很早年時,李嘉誠就證明了,他從來不憚于改變自己,并永遠清楚什么時候該挑戰(zhàn)下一級臺階。
在其記憶中,第一次強烈的自我改變發(fā)生在十歲時。那一年,李嘉誠升入初中,在沒有任何人的提醒下,他突然意識到了自己對家庭的責任。這讓他一改往日的貪玩,開始發(fā)奮,每晚主動背書、默寫。這種一夜之間的改變甚至曾令其父不解。
12歲時,因為父親患肺病,李嘉誠去閱讀相關書籍,希望找到救治方法,反而發(fā)現自己有著得肺病的一切癥狀。當時,李不僅需要負擔其家族的經濟,還需療養(yǎng)肺病。但那時他已經深知個人角色管理的方法:沒有太多選擇,除了須將工作處理妥當,還攢錢買下舊書自修。今日回想起,他仍承認,這是一生最困難的階段。
早年的經歷不僅將李塑造成一個勤奮的推銷員,更養(yǎng)成其對于生活細節(jié)毫不講究的習慣:多年之后,李有一晚下班較晚,到家后拿起桌子上的飯就吃,雖然感覺味道有些臭,卻未做聲張的吃下了兩碗——飯后問明,原來這是兩碗給狗準備的飯。
但到22歲創(chuàng)立公司時,李嘉誠很容易就完成了一次質變:他告訴自己,光憑能忍、任勞任怨的毅力已經不夠。新的挑戰(zhàn)是:在沒有找到成功的方程式前,如何讓一個組織減少犯錯、失敗的可能?
或許本質而言,李嘉誠的全部獨特之處,正系于其永遠懂得把握角色變更的時機和方法。在一次演講中,他談及個人管理的藝術,就是應在人生不同的階段不停反思自問:“我有什么心愿?我有宏偉的夢想,我懂不懂得什么是節(jié)制的熱情?我有拼戰(zhàn)命運的決心,我有沒有面對恐懼的勇氣?我有信息有機會,有沒有實用智慧的心思?我自信能力天賦過人,有沒有面對順流逆流時懂得適如其分處理的心力?”
而其一生中最大的一個疑問是:富有后,感覺不到快樂又如何?
29歲的一個晚上,李嘉誠坐在露天的石頭上回顧自己過去的7年:從22歲創(chuàng)業(yè),到27、28歲“像火箭上升一樣積攢財富”,他在當時已經知道,自己將成為富有人士。但他并不知道,內心的富貴由何而來?
那幾年間,他正開始在意自己的衣著、手表,研究玉器。但在那一晚,他意識到:更重要的是自己內心知足,有正確的人生觀,而在工作上得到的金錢除了足夠家人生活使用外,其它的錢有正確用途,能在教育醫(yī)療方面能夠幫助別人,生活雖然樸素,亦能令自己感到非常快樂。
1980年起,李決定設立個人基金會,其宗旨是“通過教育令能力增值以及通過醫(yī)療及相關項目建立一個關懷的社會”,并希望“在我離開這個世界后做的事,一定要比我在世時做的只多不少”。到今天,他的基金會已在過去26年捐贈近80億港元,最近他再表示會將不少于1/3的個人資產放入基金之中。
而曾表示“從未考慮過要退休”的李,在這次采訪中表露了一個新的計劃:在2008年時減輕工作量,每個月抽出三天全天時間,每天花不少于8小時時間參與到李嘉誠基金會的公益工作中。